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恐怖长篇系列——左眼的故事(五)

十一点三十。他们坐上了最后一班三十四路公共汽车。车上乘客不多。大家劳累了一天,有人在座位上打着盹。夜色中的城市宁静安详。司机和售票员在低声说着什么,微微的低语声像困倦一样缓缓袭来。李敏在一闪一闪的灯光中与郑浩温柔地对视着。谁能说有什么,谁又能说没有什么呢?一个女人总会在必要的时候陷入遐想。车在中途的车站停下来,有人上车,也有人下车。突然,一直在后排坐着的老头急急地冲过来,拉起李敏的手说:“小琴,你在这啊,真让我好找。你妈病了,快和我上医院。”小琴!李敏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,突如其来的事情让她莫名其妙。老人一脸很着急的样子。他一面大叫:“快下车,我们打车去医院。”一面给李敏偷偷使眼色。在一旁的郑浩面无表情。李敏更糊涂了,脑袋有点发蒙。难道母亲真病了?可这老头又是谁?难道这老头是个神经病?这时郑浩缓缓伸手要推老头,却被老头灵敏地侧身闪开了。在这一系列动作的瞬间,李敏仿佛看到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看到。胡里糊涂就被老头连拉带扯拖下了汽车。
  郑浩并没有下车。他站在车上,面无表情。在李敏和老头拉扯中,这辆末班三十四路开走了,带着郑浩毫无表情的面容开走了,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的黑暗之中。李敏很生气,她一把推开这个奇怪的老头,大声斥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。 老人定了定心,才说:“姑娘,我刚才救了你一命啊。”“啊——?”李敏更糊涂了。“刚才和你一起的那个男的,你们认识多久了?”“这关你什么事?”李敏还是没好气。“姑娘,我说句话你别害怕。”老头还是很认真地说。“怎么?”“你有没有注意到,刚才和你一起的那个男人的脚一直没有挨过地面。”四周城市的夜色宁静平常,一样黄灿灿的路灯,一样暗色的楼群。但是,李敏确实害怕了。两支脚不挨地?就是说人是飞在空中的。这样的漂浮是没有人能做到的。郑浩不是人又是什么呢?
  她努力地回忆着刚才和郑浩在一起的点点滴滴,在思绪的空洞中竭力寻找着理智的解释。可是,想来想去,郑浩除了谈吐的气度外形象苍白,只有苍白,以及一口总能让人留意到的惨白牙齿。突然,她又想到一件事。这件事更加恐怖而诡异,几乎令她发起抖来。刚才在老人拉她下车时,郑浩曾伸手要推老人,就在那一瞬间,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,李敏看到郑浩手背上有一块小小的褐色斑纹——尸斑!她在刚才的混乱中不及细想,所以并没有警觉。此刻突然想起,冷汗顿时顺着冰凉的脊背滑落下来。“我。。。谢谢您。”李敏还没表示完对老人的感激之情就开始哭了。她太害怕了。女孩子在恐惧面前有的是眼泪。但是,她毕竟是一名刑警,即使感到害怕,她仍然是一个懂得司法程序的警察。四十三路公共汽车是路过南坪85号的。出于职业本能,她立刻意识到这个郑浩与前两起南坪85号的凶杀案疑犯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。不管他是人是鬼,毕竟这是一条重要的线索。
  她请老人连夜一同回警局做笔录。老人的证明会让这离奇的遭遇变得比较真实可信。二十五分钟后,他们打着车到达市刑侦大队。值班的干警们在听完李敏气喘吁吁的讲述后都笑了。因为这件事太古怪了,谁也不相信。大家还嘻嘻哈哈开李敏的玩笑。有的说:“小李,没想到你还有见网友的爱好啊。哪天我也在网上约约你。”有的说:“鬼的脚不沾地吗?没听说过,你是恐怖电影看多了吧。”有的说:“咳,李敏,我说你这个年轻同志封建迷信思想怎么这么严重啊。没事你还是回家睡觉去,别在这瞎耽误工夫。”没人相信,李敏气得直摇头。这时,电话铃响了。是交警队打来的,说最后一班三十四路公交车翻进南坪附近的河沟里了,司机乘客无一生还,叫刑侦部门的人去一趟。没有人笑了。实实在在的恐怖涌上每个人心头。这就是刚刚李敏乘坐过的三十四路末班车,就是刚才郑浩坐着的那辆车,翻了,无人生还。
  当刑警们感到现场时,几个乘客和司机的尸体已经被人从河沟里捞了出来,直挺挺的一排,横在马路涯子上。每具尸体除了受到磕碰浸泡之外,都是圆睁着眼睛半张着嘴,仿佛一同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。警车的警灯无声地闪烁着,把红光一闪一闪打在尸体们的脸上,情形异常可怖。法医报告指出司机售票员和乘客一共七人,在汽车翻进水沟时都没有受到致命撞击。使他们真正的死亡原因还是恐惧。他们的心脏在瞬间无法承受巨大恐惧引发的肾上腺激素过量分泌,使心脏猝然停止跳动,导致死亡。七个人都被活活吓死了。那么在他们临死前,究竟看到了什么?是什么东西,能够带给人们如此惊栗的恐惧?
  在刑警队,李敏和同事们在为刚才拉她下车的老人做笔录。老人叫耿匣仁,曾在生物研究所工作,现已退休。气氛紧张而肃穆。每个人都在认真的听。有干警问耿老:“上车后,你是怎么发现郑浩的脚没有挨地的呢?”“当时我正好坐在车后面,他们一上车,我就看到了。”李敏问:“你为什么当时不马上告诉我?”“不可能的。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害你。”有人问耿老:“你又是怎么知道郑浩想害李敏的呢?”“因为当时他的一只手一直在座位下偷偷做挖的动作。”挖什么?挖眼睛。联想起前几起案件受害人被挖去的眼睛,李敏不禁尖叫起来。老人淡淡地说:“姑娘,别害怕。谁一辈子都会遇到几件怪事。你看,我今年都八十多岁了。到了我这个年纪,你就会发现周围的世界和年轻时看到的不太一样了。我想也许年轻的时候我们都是太性急,把很多好象不存在的东西就给忽略掉了。等到老了以后,可能离死亡近了一些,所以才发现世界原来和我们年轻那会儿看到的不完全一样。”耿匣仁笑的很和善,说:“我是研究生物的。搞了大半辈子生命科学,谁知最后越搞越糊涂了。尤其在这种精神能量领域,有很多现在都没办法解释的东西。比如精神能量的传递,其中几乎有迷信的色彩,但是却不尽然,在这方面我们的研究也仅仅是刚起步。再比如我们今天看到的这个人,很可能就是死亡前的精神能量在某种程度上被储存,而后在如今被释放。他(它)的行为没有意识,只有本能,所以会做出很多超自然的举动。其实这些行为都是他生前想去做的,活着时他是人,所以也仅仅是人的想法。没有什么诡异的。”李敏和同事们面面相窥,难以置信。老人接着说:“可能这个人死前很痛苦,因而产生了报复心理,所以现在他(它)的行为是害人的。在古代文献里有厉鬼的记载,大概也是这样的吧。当然这只是推论,我们现在没办法证实。因为对于这类神经反射式的能量转移,我们目前的研究只是一片空白。”想了想,他又说:“对了。以前在师范学院有个叫郑作维的生物学者,他在这方面很有研究,当时他还在我们生命能量测量的课题小组任组长。可惜文化大革命时。。。呵呵,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。那时我还年轻,现在却已经退休了。”“他现在已经死了吗?”到底是年轻人,所以李敏禁不住要问。“是哦。”老人叹了口气,“听说他在文化大革命时自杀了。”上年纪的人对死亡显示出的是不仅仅尊敬,仿佛还有种等待的含义。所以,耿匣仁的表情是肃穆的。刑警老杨突然问:“那东西究竟是什么玩意儿?是人,还是尸体?”他半天没出声,一说话就把大家吓了一跳。“应该是尸体吧。就是说肯定有一具带有能量的尸体存在。只要能找到那具有能量转移的尸体,是能够防止他(它)再次害人的。”
  这是对南坪系列杀人案最好的结论吗?可以用这种尚未成型的理论来做依据吗?有人相信,也有人不信。起码李敏是相信的,因为她亲眼见到过郑浩。而且出于女人的预感,她相信他们还会见面的。
  一夜的会议讨论,在天亮后除了满满几烟灰缸的烟屁股之外,没有什么实际的结果。早晨的天空密布着阴云,暗暗的。又是一个阴天。怀着好奇的恐惧,或者是某种难以解释的女人心情,李敏来到南坪85号前那棵神秘的大槐树下。也许这棵大树与郑浩有什么联系吧。槐树枝繁叶密,在风的轻拂下叶片婆娑而动,哗哗作响。要不是昨晚老人相救,或许此刻的李敏已经挂在树上了。
  一根穿过槐树枝叶的白色电线引起了她的注意。这根电线是用来连接附近网吧的网络专线。李敏的心在收紧。难道郑浩是通过这条线路在网络上做他的花落无声的?她迅速回到刑警队的办公室,打开电脑。在她QQ的好友名单里却怎么也找不到花落无声的名字。在搜索上查,同样一无所获——还没有人注册过这个名字。不久,负责调查郑浩这个名字的同志送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。郑浩,男,生于1943年,高中毕业以优异成绩考上哈工大,后因政治成分原因被学校劝退,在家待业。一直住在南坪85号203室。到1965年,其父郑作维因被红卫兵长期折磨导致精神崩溃,于是在家中饭菜里下毒,导致全家四口集体死亡。郑浩死时二十二岁。郑家的档案及照片在文革期间大部遗失,仅存郑作维在师范学院与62届毕业生合影。拿着这张放大的黑白照片,恐惧一点一滴涌上李敏心头。照片上的人们穿着那时最为普遍的暗色衣服,笑容可亲,像一张张骨灰盒上的遗照,留给许多年后怕人们忘却掉的音容笑貌。暗色的衣服连成片,像很浓一片暗色的云雾,郑作维站在其中无私地笑着,很自信。他和李敏见到的郑浩有点像,父子之间遗传着同样深沉的大眼睛。郑浩的尸体究竟在哪里呢?难道郑浩真的是其父亲精神的某种传递吗?如果说郑浩真是某种传递的精神在作用,那么他一个接一个的杀人又是为了什么呢?已经有两个女孩被剜去左眼吊在南坪85号前的大槐树上。是不是在这棵槐树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?也许死者只是感到无端寂寞,甚至郑浩对自己的死感到愤怒?他要报复!害死他的是他的父亲,也是那个时代的残酷精神。他死了,但是怨恨的精神留了下来,贻害社会。可以这样解释吗?
  在对郑浩一家的调查中又发现一件奇事。这件事或许比什么精灵古怪的东西更离奇,更可怕。因为,在一家医院太平间的冰柜里,发现了一具被封存近36年的尸体。或许是由于管理人员的疏忽,或许因为文革时期登记本上的遗漏,更或许是什么难以解释的力量在作祟,这具尸体就直挺挺在太平间的冰柜中躺了这许多年,竟无人过问,也无人打理。直到最近医院进行企业制改革时,才被清点出来。由于已在冷柜中存放多年,尸体的肌肉已经萎缩,上面长出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尸斑。经过确认,这具尸体就是当年被砒霜毒死的郑浩。
  为了作进一步确认,以判断这个郑浩究竟是不是李敏在那天夜晚见到的郑浩,李敏被请去做确认。说实话,做刑警这一年多李敏见过不少尸体,有被枪打爆头的,有大腿从根部被撕裂的,有被剜去眼睛吓死的。但是这一次,她一想起要在存放三十多年的尸体上辨认出那个她曾见过,曾谈过的郑浩,不寒而栗的感觉就紧紧缠绕在她的心头。太平间的灯光暗淡阴森。几个陪同她的男同志皮鞋在地面上踏出“啪啪”的声响。太平间仿佛总是没有窗户,憋闷的气息,药味以及15瓦的电灯泡,在四周的宁静中构筑出阴阳交界处的神秘情趣。沉重的冰柜被医院工作人员轻轻拉开,露出一具已略微有点干枯的尸体。尸体面色惨白,双目紧闭,上下双唇由于存放太久已经发干收缩,绽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。啊!李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。就是这个人,就是这个自称是花落无声的人,就是这个面孔英俊的干尸,在几天前曾与她一起坐在快餐店里侃侃而谈。李敏喘不过气来。她侧过头去看干尸的手臂,干枯的肌肉紧紧裹住尸体僵硬的骨骼,一块块褐色略微发霉的尸斑,依旧真切地长在那里。李敏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,对陪同她的干警们点点头。干警们难以相信天下竟有这样的古怪,谁也没有说话,只是相互看看,用眼神交换着彼此惊讶的态度。就在男干警们相互交换眼色的刹那,李敏清楚地看到,干尸那早已干枯的上下唇微微动了一下。郑浩笑了。这个轻微地动作除了她谁也没有注意到。当男干警们目光再次回到干尸脸上时,笑容已经消失,干枯泛青的肌肉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。
李敏的第一反应只是他笑了。当她突然意识到眼前这具干尸真的笑了时,她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被恐怖惊溃的情绪,尖声大叫起来。有谁见过尸体自己在笑?长着尸斑,肌肉萎缩,本是一团死肉的郑浩在瞬间微笑了。突然的心理刺激立刻冲破李敏神经所能承受的极限。她跑了,尖叫着连爬带滚逃了出去。确切地说,李敏已经疯了,受到这样刺激后她的精神崩溃了。从此以后只要有人在她面前露出微笑,她一定会尖叫着吓个半死。因为任何一种笑容,都会让她想起郑浩。
  其实有件更恐怖的事情李敏并没有看到。那就是在郑浩干枯的嘴里,还含着两颗柔软的人眼珠。都是左眼,一颗是王娟的,另一颗属于黄小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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